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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相關 (2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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冠一釵,出自同一抔土,同一座窯,是一雙一對一樣心。

她真夠蠢笨,竟然直至此刻才明白他的深意。

嚴冰目光定格在她臉頰淡淡的淚痕上,柔聲問:“你哭過嗎?”

寄虹似怨似嗔,“昨天多兇險你都不知道,差一點就——”她聲音哽了一下,深吸口氣,認真地望著他的眼睛,“答應我,以後絕不許再這樣了,不許。”

他雖不後悔,也有些後怕,擡手撫上她的面頰,嘆息道:“我也是沒有辦法了。”但能想到其它的法子,也不至於拿命去拼的。

她輕聲回答:“我知道,全都知道。”

四目相對,他怦然心動,手指摩挲著柔滑的肌膚,緩緩捧起她的臉龐,迎向自己。

她見他慢慢俯首過來,越來越近,心中半明半昧,隱約猜到他的心思,一時懵懂,一時期盼,一時緊張,一時不知所措,只想逃開。

然而她卻微踮起腳,輕輕閉上雙眸。

就在此時,敲門聲傳來,“蛋羹來了。”

兩人慌忙彈開,羞窘不敢直視。

嚴冰萬分懊惱,自己幹嘛點那勞什子蛋羹?

夥計等了好一會才見寄虹開門,照舊裝作看不出她雙頰緋紅,神色如常地遞上蛋羹,問還有什麽吩咐?

寄虹說:“結賬吧,我們……那個,嚴主簿待會便走。”莫名其妙,心虛什麽呢?

夥計走後,寄虹站在門外平覆半晌,覺得松了口氣,卻又摻雜著些許失落似的。

送嚴冰回家,囑咐他好生休息,便不多待,說要即刻召開瓷會大會。嚴冰也想同去,看到她瞪著眼睛的可愛模樣,又乖乖坐下,笑道:“好了,我哪兒都不去,只安心休養便是。”想了想,補充道:“不要請呂小姐。”

寄虹不解,“為什麽?玲瓏肯定會全力支持我呀!”

“聽我的就是了。”

她知他必有深意,也不多問,瓷會大會果真沒有邀請玲瓏。

一百多人雲集一堂,雖有昨日宴席上的幾人力挺,多數中小窯廠仍忿忿不平,鼓噪如沸,焦點依舊集中在造辦資銀上頭。

寄虹睥睨環視,道:“諸位且放一萬個心,若年底朝廷的貼補仍不能到位,這筆帳,霍記接了!大家的花費,有一千付一千,有一萬付一萬,差一文錢,我霍寄虹自個兒摘霍記的匾!”

這話如快刀斬亂麻,登時鎮住紛紜眾口。

沈默片刻,有人小聲說:“能當真嗎?”這可不是小數目。

寄虹起身,挺胸肅容,“窯神之前,不敢有半字虛言。”

她並非意氣用事,之前已做好最壞的打算,七八萬兩銀子,勒一勒腰帶,霍記還出得起。

有了保底,眾人的態度便大為改觀。很快商量出各家分配的數目,一一簽字畫押。寄虹捧著那疊認領書,並無半分輕松,反覺重如千鈞。

萬裏征途,才剛剛踏出一步而已。

一刻未曾歇息,她只略做梳洗,稍後飛快整理出一份方案送去驛館。

葉墨正獨自對著棋譜擺棋,看她不卑不亢站在中央,刻意未施脂粉,頭上只簪一支素雅的釵子,卻十分別致,青枝白梅,襯得她清麗脫俗。

他覺那釵子有些眼熟,細看之下,才發現竟是瓷制,猛然記起嚴冰似是戴著一個相配的發冠,眸底便生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。瞥一眼她遞上的書劄,並不接過,卻指指身旁的錦墩,“來,對弈一局。”

寄虹想到昨日嚴冰命懸一線全因葉墨居心不良,分外惱恨,一絲一毫摒棄前嫌的想法都沒有了。雖不能翻臉,但面色清冷道:“不通棋理。”將書劄再遞過去,“請郎中過目,以便早日開工。”

葉墨仍是用的那副瓷質圍棋,指間的棋子輕輕敲擊著棋盤,“待我下完這局。”

她知道大約為著先前的事,他總不會叫她好過。也不爭辯,徑自打開書劄,朗聲道:“那我便為郎中宣讀。”

幾十頁念下來,嗓音都有些沙啞。讀罷直視葉墨,“郎中以為妥否?”

葉墨端詳著她,雖然面有疲色,依舊腰桿挺直,不肯俯首。越是如此,越令他征服欲高漲。他接過書劄,提筆隨便劃去一個名字,“此人不能勝任,名下的兩千數目轉到霍記吧!”

寄虹頓覺頭大。霍記自領五千,依嚴冰的推算已是上限,哪有餘力再承接其它?

葉墨筆下不停,接連劃去好幾個名字,“這個,這個,這個……都不行,還是由霍記接手為好。”

名單上的窯廠規模和制瓷水平寄虹都逐一裁度過,完全能夠確定每家均能勝任,毫無疑問葉墨是在針對霍記。他每劃一筆,她便覺肩上壓下一擔重石,那數字越來越大,匯成大山,迫得她額角滲出細汗。

葉墨將她如臨絕境的神情盡收眼底,微微一笑,“這數目對霍記是否太過艱難?”

寄虹看著他的笑容,心裏只有四個字:衣,冠,禽,獸。

“方才想起,驗收環節尚未確定負責人選,這個差事輕松又體面,你願不願談一談?”“談一談”三個字說得極慢,同時將錦墩拉至身邊,眼望寄虹,手在凳上拍了一拍。

她很清楚,他在逼她服軟。她肯屈就,也懂圓融,但,看一眼緊挨著他大腿的錦墩,“賣笑”這種事萬萬不能。微揚起頭,神情冷峻,道:“霍記只懂燒瓷,旁的事,郎中另請高明吧。”

葉墨似乎不以為忤,“既然如此,我只好請故人出山。你們也是舊識,他定會對霍記多加照拂的。”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。

寄虹心中驚疑不定,但面上只作冷色,告退出來,心事重重上了馬車,本想回霍記,想了想,還是去看看嚴冰身子如何了。

想到嚴冰,忽而靈光一閃,不禁展眉輕笑,方才那一頭冷汗即刻隨風而逝了。

原來他早料到葉墨會使這招,故而特意叫她將玲瓏摒除在外。如今不在名單上的玲瓏正可為霍記分擔,真正是解了燃眉之急。

秋風翻起紗簾,送入微涼雨絲,她並不遮擋,摩挲著發間瓷釵,覺心脾俱是暖意,風雨又有何懼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上榜了,日更一周~~

婚後小劇場

洞房花燭夜。

嚴冰美滋滋斟了兩杯酒,寄虹挑眉看他,“你答應過我什麽?”

他低眉順眼地笑,“方才真的滴酒未沾,但交杯酒該是例外嘛!”

“為何?”

嚴冰語塞。總不能承認他想借酒揚威,高歌猛進吧。

寄虹嫵媚一笑,將酒接過,兩杯都自己飲了。唇上胭脂被酒浸潤,越發嬌艷欲滴。

嚴冰正覺口幹舌燥,忽見那胭脂向他傾來,隨即唇上嬌軟香濃,酒甘醉舌。

唔……看來不必借酒也可以揚威了。

☆、兩地起相思

短短幾日之內,百餘家窯廠陸續開燒貢瓷,青河兩岸煙柱林立,赤焰燃空,可謂“滿城晝夜火沖天,千家萬戶弄碧煙”,竟是青坪十餘年不曾有過的繁忙盛景,若有人居高望遠,必得感慨蔚為壯觀。

但盛景的背後,內裏辛酸只有窯人自知。

為全力以赴燒造貢瓷,許多窯廠推遲別家訂單,其中以海商為巨。海商們大為不滿,聯合起來要求加倍賠償,窯廠紛紛向寄虹訴苦。寄虹責無旁貸出面協商,唇槍舌劍整整一日,海商毫不退讓。

寄虹回到家中,徑直把自己摔到了床上,極累極無望。大睜著兩眼望著床頂,諸事紛雜,明明疲憊非常,卻不能成眠。輾轉一夜,想了許多主意都覺不妥,直到窗外欲白,方才想到一人。前幾日伍薇忙著打掃小院,說是沙坤快要回了,她怎不去找他從中斡旋呢?

正要出門,自家窯廠的工人來了,請她批銀子買礦土。

寄虹詫異,“采買原料不是一向歸丘成負責?”

工人說:“他告了假,聽說是爺爺又病重了。”

寄虹托著頭,覺得一腦門子官司,理都理不清。照理她該去看望丘爺爺,但實在抽不開身,只吩咐說:“不成就買幾個仆人用,快叫丘成回窯廠。”接過單子一看,不禁咋舌,“怎麽這麽多?”

工人攤攤手,“自從開燒貢瓷,土稅緊跟著就上漲了,多少同行背地裏罵祖宗呢。”

寄虹卻不作聲,取印蓋了。

土稅歸督陶署管轄,嚴冰絕對不會行此落井下石之舉,除非壓不住了。

正如寄虹所料,土稅上漲是曹縣令親自授意,嚴冰一得知此事便立刻求見,奈何盡管曉以利弊,甚至說出“殺雞取卵”之語,曹縣令卻分毫不為所動。

正聽得不耐煩,衙役稟告說葉郎中傳見嚴主簿,曹縣令忙叫速去,嚴冰無奈起身告退。

曹縣令松了口氣,往後靠上椅背。寬袖離開桌面,露出原本半遮著的一封“釘封文書”。嚴冰目光一閃,曹縣令急忙又傾身伏在案上,拿袖遮住。

然而短短一瞥間,嚴冰已認出封套上的紅泥大印,那是他親手蓋上的,位置與送往州府衙門時一般無二。

他雖未多言,心頭卻有陰影罩下。難道焦泰的案宗竟沒有及時送往京城嗎?

他原本打算稍後返回,再詳細打聽焦泰一案的進展,不料這一去驛館,竟再沒機會了。

葉墨端坐上座,垂目看嚴冰屈身行禮,並不請他坐,道:“如今陸路不太平,貢瓷只能走運河入京,相關船、兵、河道通關文書等事宜,嚴主簿該是熟悉的吧?便煩勞去茂城一並辦理吧。”

嚴冰皺眉,“據報運河沿岸亂賊四起,尤其金胡子的叛軍為斷糧道,已經攻占中游,貢瓷數目眾多,不比一車一舟不引人註目,如果大張旗鼓走運河無異羊入虎口。而目前沿海各州相對平靖,下官建議莫如從茂城直接出海,沿近海繞道北上,至白嶺入內河抵京,較為妥當。”

葉墨似乎漫不經心,等他說完才不陰不晴道:“嚴主簿好大一番道理,若非本官明了你不是對太後懿旨心存怨懟,換作旁人,恐要以為你有意推卸了。”

原來是故意尋釁滋事,他若不應,大概就會得一個“辦事不力”之類的罪名,多說無益,便淡淡應了。

葉墨的目光落在他的發冠上,一絲陰謀得逞之色一閃而過,“那便速去吧,妥善辦理,務要盡善盡美才好。”

嚴冰丟下一個不屑又同情的眼神,告辭離去。總歸最終押運貢瓷的是葉墨,他要一意孤行,自己何必枉做小人呢。

這一去茂城恐要不少時日,回到縣衙,嚴冰即刻召一名心腹進來,關上門,低聲問道:“耗子精的下落還沒有眉目麽?”焦泰定罪的同時,他已派出人手搜尋,若能捉耗子精歸案,焦泰之罪就有板上釘釘的把握。

“前幾日聽說他在一個遠方親戚家出現過,但弟兄們撲了個空。”

那衙役懊悔打草驚蛇,嚴冰溫言勸慰,心中卻感焦灼,隱隱感到焦泰的案子將會再起波瀾。

葉墨將他調離青坪,便是風起之兆。

那廂寄虹去到沙坤置辦的小院,卻被鐵將軍擋在門外。她很是納悶,照理說沙坤若已到青坪,怎會不回他和伍薇的小家呢?

轉頭去寶來當鋪,果然尋到伍薇,便把請沙坤幫忙的事說了。

伍薇神色落寞,“他人在碼頭,你自己去說就是了。”

“薇姐,”寄虹親昵地挽著她撒嬌,“陪我走一趟嘛,誰不知道他最聽你的話了。”

伍薇自嘲地笑了一聲,笑容卻是苦澀的。

寄虹滿心裝著海商的事,沒留意她的異樣,仍是軟語相求。伍薇猶豫片刻,想到事關重大,終是應了。

兩人乘車去往碼頭。路過一條小巷時,伍薇朝裏頭深深望了一眼。前幾日她還在這裏滿心歡喜地收拾他和她共同的家,然而現在已經物是人非了。

原來幾日前沙坤船到青坪,兩人小別勝新婚,自是如膠似漆地過了一晚。春風得意之後,他拿出一只金鐲子套上她的手腕,炫耀道:“京城的新玩意兒!看看喜不喜歡?”之前伍薇賞玩典當鐲子的神情他記憶猶新,他要讓她知道,沙坤的女人用不著眼紅旁人家的東西。

伍薇轉動手腕端詳半晌,沒有驚喜,神色卻慢慢從風情凝固成風雲了。“就這個?沒有別的話了?”

“別的話兒……嘿嘿,”沙坤壓過來,頂了一頂,“那.話兒在這兒呢!”說著又要攻城。

伍薇突然翻臉,驀地掀被坐起,怒道:“沙坤!老娘不是婊.子!這什麽?嫖資啊?”一把擄下金鐲,砸還給他。

事態急轉直下,沙坤完全懵了,楞了楞才說:“抽什麽風!”目光粘在她綿軟胸前,語氣也軟綿綿的,伸出大掌便要揉上一把。

伍薇一巴掌拍開,罵道:“我還以為赫赫有名的煞老大是個有擔當的,沒想到是個下頭有種心裏軟蛋的慫——”

這話哪個男人咽得下?沙坤登時惱了,“叫你看看老子究竟是軟是硬!”把她往床上一按,就要來個霸王硬上弓。

伍薇性子更烈,趁他分腿欲進之時,擡膝一踢,毫不客氣撞上那命根子,沙坤哀嚎一聲,捂著下頭滾到了床下。

他可不懂憐香惜玉,換作別的女人,他早炸了,不打死也得要她半條命,但此刻看著氣得滿臉漲紅的伍薇,他彈跳起身,卻壓著怒火沒有近前,眼中有狠厲,更多卻是不解。

伍薇怔了一下,沒想把他踢到床下去,這一腿有點狠了。再出聲語氣就沒那麽激烈,“有膽吃,怎麽沒膽認?偷雞摸狗露水夫妻的事,我伍薇幹不來!”說著便一件一件地穿衣。

沙坤咂摸著“露水夫妻”四字,品出些話外之音,驚駭地瞪大了眼睛,“你什麽意思?”

伍薇見他仍不肯認,更覺淒楚,飛快穿好衣衫便往門口走去。

沙坤急忙攥住她,“你不會是想……”他頓了下,覺那兩個字十分難以出口,張了幾回嘴,才終於猶疑著低聲說:“……成親?”

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,他看見她細長的眼眸裏陡然星光璀璨。

他心頭急跳,“你來真的?”這不是疑問,只是不敢置信。“成親”兩個字,在他三十多年的浪蕩生涯中,從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裏。

“給句痛快話。”她緊盯著他。

他為她買下房子,為她定居青坪,為她放棄五湖四海的閑散,他覺得,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。被一個女人徹徹底底地套牢,就如雄鷹被扯斷翅膀那麽恐怖。

“我以為你不是那種俗氣的女人。”他的手指動了動,似乎戀戀不舍,但終究緩緩放開。

她眸中的星光黯了下去,平靜地直視他,“我就是那種女人,俗得不能再俗了,不愛穿黑只愛穿紅的女人。”

那夜兩人分道揚鑣,再沒有見過面。

沙坤想,大概是他太慣著了,她才越發蹬鼻子上臉,晾幾天自然就回頭了。所以當他看見那熟悉的窈窕身影走過來時,不免小小得意:看,果然就來求和了。

等不及搭跳板,徑直翻過船舷,躍入河中,趟著齊腰深的水跑上岸去,迎向伍薇。

小和尚趴在船尾,笑嘻嘻地往下看,“嫂子可算來了,這幾天嚇得我跟揣著個鐵錨似的。”

旁邊的歪脖松了松褲腰帶,“可不嘛,嚇得我都不敢去找船娘了,今個總算能松快松快了。”

小和尚擠兌他,“還去?昨個都被鴇母追債追進茅房了!”

兩人哈哈大笑。

伍薇人到跟前,只說寄虹有事。聽寄虹說完,沙坤便爽快地答應明天一起去會會那些海商。

寄虹見他眼神一直往伍薇身上瞟,會心一笑,“那我先回了,薇姐你不用送了。”

伍薇欲要同去,沙坤擡手按在她肩上,她側身避開,卻留步未走。目光在他腰間溜了一下,低聲問:“那天……沒傷著你吧?”

他感覺她仍是關心他的,心裏樂起來,那股子不正經的勁頭又竄上來,“這個啊,不得你試試才知道麽?”

她不笑不嗔,鄭重地凝視,“沙坤,說句掏心窩子的話,你究竟把我當作什麽?”

他微微一怔。若在床上,他絕對可以完美回答,但要親口說出,卻覺舌頭都僵了。

她看穿他的窘迫,替他答了,“你認為我是你的女人?”

廢話!難道他表現得不夠賣力?他翹起大拇指朝後一指,“兄弟們都知道!”

她悵然一笑,若有所失,“可除了他們,還有誰知道?”斂了落寞的笑,盯著他的眼睛,一字一頓,緩慢但決絕,“我不是你沙坤的女人,我冠的是包家的姓。”

穿著濕衣的他站在嗚咽的河風裏,仿佛墜入塞北的冰河。

那一夜,沙坤失眠了,大概是自他出生以來的頭一回。

寄虹回家途中,經過焦家瓷莊時,見燈明門凈,與之前蕭條破落的景象大不相同。心中納罕,焦泰身陷囹圄,誰人卻要重開瓷莊?

她並沒放在心上,回到霍記,見嚴冰正在等她,說要去茂城公幹幾日。

燈下,兩人脈脈對視。本有瓷務河運等等諸事未了,千頭萬緒,此刻心底舌尖卻僅餘一句話:

“我只不放心你。”

“我只不放心你。”

兩人異口同聲,話落相視一笑。兩雙同樣清澈的眸子裏,映出的只有對方的面容。雖未明言,皆知葉墨心懷不軌,但種種困厄,都不及眼前人萬一。

嚴冰溫言道:“若遇棘手之事,莫要勉強,待我回來。我會加緊行事,速速趕回的。”

寄虹伸手按在他唇上,“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呢,忘了大夫叮囑過不能勞累的嗎?不用掛著我,照顧好自己,回來若是瘦了,我定然不依的。”

這話有些霸道,但嚴冰只覺一顆心都綿軟酥麻了。笑意更濃,將她手指輕輕移開半分,本是想開口的,卻舍不得唇上的柔膩觸感,攏著她的手又按回唇上,無意間竟像是一個吻了。

寄虹心頭霍地一跳,千回百轉,竟不能言。

啟程那日,她丟開一切去碼頭送行。兩人站在岸上說了許多話,直到船上的小夏招手催促,嚴冰才不太情願地登船。

寄虹望著長河浩浩湯湯,白帆遠去,怏怏低眉,憶起年少時讀的一首詞來:

花自飄零水自流,一種相思,兩處閑愁。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

當時只覺矯揉,此時方解其味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平行空間小劇場

“千裏陶煙”在朋友圈發表一張聚餐照片,“茂城訪故人,為馬都尉踐行,祝北上平叛馬到功成。”

“五色彩虹”評論:沒有飲酒吧?

“千裏陶煙”:時刻謹記。

“五色彩虹”:嗯,好乖~~[愛心][親親]

底下一片狂轟濫炸:

“七竅玲瓏心”:[調皮]不好盯得這麽緊喲,會把人家嚇跑喲!

“千裏陶煙”:不會啦[害羞]

“黑薔薇”:秀恩愛的叉出去打!

“夏日炎炎”點了讚,默默轉發給“越瓶秋水澄”。

消停一日後,“風中的雲我的心”評論:單身汪表示很受傷。

又驚起一潭鷗鷺:

“黑薔薇”:@風中的雲我的心是誰?

“越瓶秋水澄”:同問。

“千裏陶煙”:+1。

“七竅玲瓏心”:是雲姐吧?

“五色彩虹”:不是呀,我姐是@風中有朵雨做的雲。

“風中有朵雨做的雲”私信“風中的雲我的心”:怎麽改成這個名字了?

“風中的雲我的心”:你懂。

☆、死灰又覆燃

走江湖的海商最重義氣,有沙坤出面擔保,終於松口答允推遲半月,但要寄虹以霍記為押,若到期仍不能交貨,便要雙倍賠償。

寄虹在約書上蓋下印章時,覺手中沈甸甸握著的是整個霍記的命運。

萬萬輸不得。

第一批貢瓷陸續出窯,寄虹到方家等窯廠親自看過,整體水準比普通民用瓷高出不少,但是否能順利通過驗收,大家心裏都沒底。於是商議由幾家帶頭,一同交驗,摸摸路數。

當日寄虹一早便來到督陶署,其餘商家還沒有到,守衛熟絡地放她入內。少了嚴冰的督陶署,門窗緊閉,顯得有些冷清。

她正打手勢指揮工人將瓷器搬進來,身後的屋門卻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刺破院中的寧靜。

她驚訝回頭,門前負手站著一人,竟是葉墨。難道是他驗收貢瓷?

葉墨喚她入內,坐在嚴冰慣坐的位置,笑瞇瞇拍拍扶手,“這位子倒舒服,只是有點可惜,不知道嚴冰能不能坐得久。”

她聽出話中的威脅意味,心中狐疑,葉墨是在針對嚴冰?因為焦泰一案嗎?“葉郎中這話,小女子聽不明白。”

他望著案上並排擺放的一對鴛鴦杯,“這間屋子,你經常來吧?”

她驀地瞪大雙眸,一道閃電在腦中劃過,許多晦暗不明的事由剎那間清晰如晝。

他針對嚴冰,真正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她麽?那麽他逼她服軟,迫她就範,目的竟是……

他繼續輕描淡寫地說:“現在他大概已到茂城了吧?就不知若是貢瓷不能按時完成,一個月後他又會在哪裏呢?”

望著他陰險的臉,她突然毛骨悚然,控制不住厲聲喝道:“葉墨!”

“霍寄虹!”他疾聲打斷,“現在你還有最後一次後悔的機會,是走坦途還是崎路,想想清楚。”

他太不了解她了,從入獄開始,她選擇的就是那條崎路,雖然千難萬阻,幸好能與那人攜手同行。她嗤笑一聲,“我命中註定是走不了坦途的。請郎中驗瓷吧!”

葉墨並沒有多麽失望,閑適地靠在椅中,“不急,等驗瓷的人到了,自然會仔仔細細一絲不茍地給你驗。”

寄虹半個字都不願與他多說,頭也不回大步出門。但那番話叫她暗暗心驚,他若一心對付她和嚴冰,只需在驗收時簡單地搖個頭……

出得門來,正見玲瓏帶著一箱瓷器笑迎向她,她勉強笑了一下,走到箱旁查看,箱子並不大,裏頭只擱著十摞瓷碗,每摞十只。

“怎麽這樣少?照這樣子,明年也做不完哪!”寄虹正心煩意亂,更覺玲瓏完全不把貢瓷當回事似的,語氣十分不客氣。

玲瓏也是有苦衷的。前些日子因雨窯廠開工日少,加上為寄虹分擔貢瓷配額,推掉幾個訂單,工人酬勞減少,消極怠工,是她拿出私房錢貼補才順利開燒貢瓷,卻一見面便被數落,老大不高興,“你不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最好的水準?我是特意精挑細選來的。”

“一窯小幾千裏頭,只挑出了這麽點有水準的?你有沒有把貢瓷這件事認真放在心上?”

玲瓏“嘭”地砸上箱蓋,“你心裏除了貢瓷,還裝得進旁的嗎?真是官大脾氣漲,人富忘親戚!”她心裏想的是,你知道我家快罷工了嗎?知道薇姐在獨個傷心嗎?

寄虹氣結,背轉身子不理她。這時方掌櫃等幾人陸續來到,她們兩個也都忘記本想問問對方是否遇上難題的事。

方掌櫃原以為是嚴冰驗收,並不緊張,此時才知另有他人,不免忐忑起來,問:“這人是誰?會不會雞蛋裏挑骨頭?”

眾人七嘴八舌,寄虹苦笑無言,已預見到這一關不會好過。

正猜疑間,一頂小轎來至,曹縣令施施然步出。眾人心道稀奇,從沒見這位進過督陶署的門。

隨曹縣令入內,各自見禮後,葉墨笑道:“大家都到齊了,那就開始吧。”

眾人以為他等的是曹縣令,卻見他一擺手,屏風後轉出一人,寄虹頓時如蒙雷擊,天翻地覆。

竟然是焦泰!

此刻他徐步上前,衣冠楚楚,人雖削瘦卻雙目凜凜,哪有半點囚徒模樣?

廊外眾人中,有心思機敏者只微微變色並不出聲,也有人愕然驚呼,交頭接耳。

葉墨輕飄飄看了曹縣令一眼,曹縣令立刻心領神會道:“焦家一案,經本官會同太守再行詳查後斷定純屬子虛烏有,實乃遭人誹謗……”忽覺底下十幾道目光刀鋒般戳在臉上,後頭的詞便忘得一幹二凈,幹笑幾聲,“這個……咳……多虧葉郎中明察秋毫……”

寄虹直指葉墨,怒罵:“只怕是徇私枉法,顛倒黑白!”

“大膽!”曹縣令將硯臺當驚堂木重重一拍,“竟敢誹謗朝廷命官,給我——”

門外衙役正要擁上,葉墨咳了一聲,曹縣令立馬改口,“啊……給我……退下!”

寄虹心頭火蹭蹭直躥,豈肯罷休,忽覺有人拉了她一把,回頭見是玲瓏,緊張地沖她連連搖頭,方掌櫃也擋在她身前,用耳語的聲音說:“民不與官鬥。”

古往今來,為官者只手遮天,為民者求告無門,概莫能外。

她已不像過去那樣沖動,略一冷靜,便知此時局面十分不利,爭亦無益,便不作聲,只怒目而視。

焦泰揚揚下巴,帶著一副示威神情走到院中待驗瓷器前。

在場幾人均是站在霍家一邊,如今雖知他是來者不善,料定必有好大一番刁難,然而看看左右衙役虎視眈眈,都是敢怒不敢言。

焦泰拿起一只瓷碗,端詳一番,陰冷地看向方掌櫃,“釉色不純。”丟回箱中,趾高氣揚地吐出兩個字,“不,過!”

眾人皆知方家的瓷向來以釉色為傲,焦泰故意如此,仿佛將方家踐踏於腳底一般。

走到下一箱前,只十分隨意地瞥了一眼,都不知看見沒看見,“紋飾不精。不,過!”

下一家,“器型不整。不,過!”

“不過!”

“不過!”……

滿院死寂,只有這刺耳的兩個字反反覆覆敲打著眾人的耳膜,一聲比一聲猖狂。

寄虹面若寒霜,冷冷地看他走到面前。身邊只剩下霍記的瓷器,毫無疑問肯定不會通過。

焦泰挑釁地盯著她,探手摸出瓷碗,慢慢舉到寄虹眼前,停了停,手一松,“啪啦”一聲,瓷碗落地,摔得粉碎。

寄虹臉色鐵青,緊緊攥著拳頭。有只溫柔的手覆上來,牢牢握住。她明白玲瓏的意思,既是慰藉,亦是擔憂。

有人動了動腳,有人瞪圓了眼,但終是無人出頭。他有人撐腰,他們只能忍氣吞聲。

焦泰唇角溢出一絲冷笑,將瓷碗一只只砸落在地,嘭,嘭,碎裂聲不絕於耳,全場息聲,聽來愈發驚心。

那都是霍記的心血,多少雙手多少不眠不休的辛勞換來的,每一聲脆響都像砸在她心上。

她轉目望向葉墨,他用嚴冰的茶杯悠然自得地品茶,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,半點阻止的意思都沒有。看到她向自己望來,他居然笑得越發歡暢了。

這愈加令人憤怒,但寄虹反而沈靜下來,因為那一眼讓她想到嚴冰,若換做他,是不會讓憤怒沖昏理智的。

她譏諷道:“郎中若喜歡,全青坪有幾百家窯廠,盡管砸!砸他個三十天,十萬件!郎中要自掘墳墓,我們也不怕作陪!”

葉墨但笑不語。

焦泰見她竟對自己視若無睹,心中暴怒,目光一轉,舉起瓷碗狠狠朝箱蓋上一摔,正碎在寄虹身前一掌之距,頃刻碎屑飛濺,宛如千萬點尖刀向她飛來。

她正轉頭望著葉墨,並未留意,猛然被人大力一扯,接著人影一閃,不顧一切撲了上來,牢牢擁住她連退數步。

隨著眾人驚呼聲落下,寄虹驚魂甫定,才看清救了她的人正是玲瓏。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,她抱住她,將自己的背朝向危險的來源。

寄虹嚇出一身冷汗,慌忙拉她轉過身,“紮到了嗎?傷著沒有?哪兒……”

玲瓏隨手胡擼了一下,餘悸未了裏頭還不忘笑了一聲,“得虧我機靈,不然就成‘玲瓏瓷’了!”

寄虹大大松了口氣,什麽都沒說,只是用力地、緊緊地握住她的手。

眾人親眼看到這驚險一幕,好好的一個姑娘差一點就被毀容了,紛紛出聲譴責,焦泰卻滿不在乎地說:“手抖了。”

眾人更怒,將他團團圍住,群情激奮,曹縣令抓起硯臺重重一拍,“都住口!豈有——”

聲音戛然而止,因為葉墨突然起身。他一步一步緩緩走近,分開人群,停在寄虹面前,緊繃的臉像刀切過般冷硬。

☆、大鬧督陶署

寄虹毫無懼色,凜然直視葉墨。

最差不過抓起來,打一頓,還能比垂死獄中更可怕麽?

他卻沒有出聲,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後,微微露出一絲如釋重負。才轉頭對焦泰淡淡道:“既然手抖,就退下吧。”

不僅眾人,連焦泰都怔住,僵硬地站在那裏,像是挨了一記響亮的巴掌。

莫名其妙的反轉讓寄虹十分不可思議,不知他是何居心,急忙趁機請辭,葉墨也未阻攔。

出了督陶署,玲瓏攬著她的肩膀,柔聲道歉,“原來你壓力這樣大,我竟傻傻地一無所知,還幼稚地鬧脾氣,太不懂事了,原諒我好麽?”

寄虹笑著展臂抱住她,“我也有錯處,不該胡亂發火。咱們好姐妹,日子長著呢,不計較這些小事。”

玲瓏重重“嗯”了一聲,“好姐妹,一輩子。”

熙來攘往的大街上,兩個女孩旁若無人地擁抱,一如初見。那時日子簡單快樂,而如今於艱難困厄中,人事劇變,卻仍有至交不離不棄,也唯有至交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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